《2015年度中国法治文学精选》分中篇小说卷、纪实文学卷,共两卷,代表本年度法治文学创作在中小说创作、纪实文学方面的较高水准。这是中国法治文坛第二次主办的全国性年度法治文学作品精选的编选活动。
奔逃的月光/侯国龙
天堂就在故乡/张国华
发展大道/韩永明
万木春/宋志军
煤球李子/刘心武
孤证/胡性能
梅花三弄/刘庆邦
扇背镇传奇/陈再见
《孤证》:
奔逃的月光侯国龙还是刚入梅的时候,拆迁的传言就已经野草般在分金街蔓延开了。
分金街人人都像得了恐慌症。他们逢人就说人梅早了,是要出事的。我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或者说个事儿,他们爱答不理的,总给我说管管老天爷吧,叫它不要下雨了。我说没那能耐。他们就指着我的鼻子说,那最好啥也别管。说得我脸上一抽一扯的,像吹了阴风。
后来我算是明白了,他们谈起雨天就会特别地起劲。无非他们会先相视一笑,笑到别人刚察觉就敛住了,然后就会像耐不住性子的钓客互抛着鱼线,都指望别人会是那条冒失的可怜虫呢。但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傻子,谁会把关系全家切身利益的秘密和盘托出呢?要是被拆迁工作队的“奸细”告了密,那房子还不是别人想咋拆就咋拆,吃了这回亏就等于吃一辈子亏呢。谁不防着点儿谁啊?我和老艾就是他们处处提防的“奸细”。想想也是,也难怪他们会这样认为。街道办合并了,居委会搬走了,方圆几公里,唯独我们警务室还不知趣地立在那里。
再说我吧,才从九峰山派出所调来这里。很多人说我走了狗屎运。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别的不说吧,九峰山是什么地方?是九座连在一起的山,山里面还有片公墓,活人送死人的地方,鸟从那里飞过都不带声的。
老艾与我不同,他在分金街干了十来年了。他才不管别人背地里怎么骂我们呢,上面没说撤就守着。
没事的时候,他就挺着个大肚子,像不倒翁那样在警务室里晃来晃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
一开始,我们聊天仅限于他问我答。
他先从我的毕业院校、学历问起。
我说武大毕业。他惊讶得接连“哦”了好几声。
在他眼里,武大毕业起码也要去当个街道主任吧。我说,还主任,有同学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呢。他立即又像从某个困顿中明白过来了,哦,倒也是,找工作不容易啊。他又问,那你毕业了,咋办?我说,能咋办?去考公务员呗。他嘿嘿一笑,问,然后呢?然后,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从租房子专心备考讲起。房子租在女朋友家附近,原因可能很多年轻人都猜得出来。没住上一个月,房东说不能住了。我问为啥?房东说要拆迁。我说总得让我把半年住完吧。房东说只是先通知一声。我关上门,继续做了两个月的试卷。女朋友偶尔来探望我一下,看着墙角越码越高的备考资料,她撇着嘴说,怕墙倒了?她那绝对不是幽默,知道吗?她有种心理优势,唉,能怎么办呢,多做一份试卷就多一分胜算啊。好在没等试卷把房子堆满,我的录取通知书就来了。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今天起,我,刘某人,不再是谁的房客了!我是一名公务员了。
我一字不落地复述给老艾,样子肯定很好笑。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老哥,我喜极而泣呀!在屋里大叫着,抓起试卷撕个粉碎,扔得满屋都是,像扔钱一样那么畅快。去他妈的房东,去他妈的拆迁队!在向老艾描述的时候,我又额外加了句英语:Shit!时间长了,我就发现老艾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从不打岔,你说他就听着,你不说了他就又提问。
说实在的,他要是不问,这些事儿说不定哪天就从我脑袋里跑掉了。
他还问过我一些学校的事情。
我想都没想地向他说起了樱花。
哎呀,每年三月刚过,晃动的黑脑袋和飘飞的樱花,这一黑一白的搭配浑浑然就成了武大标志性风景了。偏偏有些人不甘心只看后脑勺,就忍不住朝着树干踢或是抱着树摇,花瓣便羞答答地飞旋起来,那闹哄哄的场面可想而知了。有人端着相机咔嚓咔嚓地狂拍。也有人趁着兴奋劲儿在伴侣身上抚摸着,像那娇嫩的樱花开在对方胸部、臀部,那么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他们大声尖叫着,下雪啦下雪啦。
那都是外地人。老艾打断了我的描述。
我竟然忘了老艾是本地人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武大的樱园呢。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可能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说,你现在是武汉人了,正儿八经的警察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