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政与用刑并重的治理观
由于个人所处的时代环境的影响,葛洪一方面继承了《太平经》中群体生存意识的有关论述,另一方面又对其有所改造。《塞难》中特别强调了赏善罚恶的必要性。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葛洪意识到人间的善恶在现实中暂时无法实现赏罚分明,于是他就虚构出可能实施这样的赏罚的巨大的天地,从这可以看出葛洪对当时社会的黑暗和朝廷的无能的极大愤慨。在《微旨》篇中,葛洪列举了七十多条应该受到惩处的恶行,诸如口是心非、欺上罔下、刑加无辜等,这些导致社会战乱的罪恶,在葛洪所处的乱世时期表现得更为明显,也滋生了更大的社会混乱,严重威胁到人类群体的生存,所以引起了葛洪的格外关注。
在罚恶方面,身在魏晋时期那样一个奸邪横行、趋利忘义的时代,葛洪出于“佐时治国”的目的,批判了道家“清静无为”“我清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的学说,指出单纯依靠君王的贤明和道德的力量来求取天下“道洽化淳”是不现实的,只有宽大而没有严厉,作奸犯科的事情就会不断产生。葛洪主张严刑峻法,认为不这样就会祸乱丛生、纲纪难振,在《外篇·疾谬》中,葛洪就提到了刑罚的必要性,在《行品》中,葛洪在谈到识人之难时,也谈到了一些为官的士人忠贞有余而干练不足,因废除刑罚而效法错误的榜样,曲直不分的现实。葛洪认识到,道家的言论,自有其高妙之处,但其高妙却不能掩盖其操作方面的弊端。治世固然可以无为而治,但治理乱世,用重典是不可避免的,他在《用刑》中就公开赞同“以杀止杀”的措施,认为有必要恢复古代的剕、宫等肉刑,只有这样,才能使那些作恶之人有所惧怕,也才能保全那些遵纪守法的人。要想天下太平,要想治理好老百姓,在仁与刑,儒与法二者关系上,葛洪主张儒法并用、仁刑并举,认为法是仁的保证。葛洪指出:“莫不贵仁,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莫不贱刑,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从来没有只依靠讲仁而天下大治的,也不存在废除了刑罚而老百姓得以驯顺的。对于葛洪这种认识,范文澜在《中国思想通史》中评价说:“葛洪的政治思想,虽自称属儒家,但实际上乃汉酷吏的继承,是内法外儒的‘王霸道杂之’的憧憬。”此说有合理之处,但指责葛洪“乃汉酷吏的继承”的论断,却不免有扣帽子之嫌。
在《逸民》篇中,葛洪面对有人对隐居行为“居众”(令众人颓废消沉)的质疑,阐释了执政者不可无谓屠戮的道理。葛洪肯定了吕尚创立了周朝的基业并使之流传后世,为后人作出了榜样,但对吕尚杀戮隐士狂狷、华士的行为进行了谴责,认为他“张苛酷之端,开残贼之轨”,如果让吕尚处在周公的位置上,那天下隐士全得暴尸朝市。狂狷、华士因自觉正义,不愿出来为官,隐居在海边,吕尚就杀了他们。对于这样的结果,葛洪表示,吕尚长于用兵打仗,而不擅长治理国家,因威胁和杀害造成祸患,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他不懂得效法玄天黄地以覆盖天下而托载万物,像海岳那样广纳贤才,褒奖贤者,尊崇仁人,乐于培育人才。采用管理军队的办法来治理太平盛世,枉杀贤人,太为残酷荒谬了。反观唐尧、虞舜、夏禹、成汤、魏文帝、晋平公等六君不肯因逆耳之言而损伤隐士,更谈不上施以刀剑,他们的举动才是值得效法的。葛洪指出,与吕尚相比,魏武帝曹操的做法也有值得肯定之处,曹操虽“亦刑罚严峻,果于杀戮”,但对胡昭的不乐出仕,却没有强求,也没有加以惩罚。正因为这样,曹操能够挥鞭征战九州,初创魏国的基业。
葛洪《用刑》的可取之处在于,他强调“德教”与“刑罚”应根据相异的背景施行于不同的对象,为此他作了一个类比来说明二者相辅相成的关系:“夫德教者,黼黻之祭服也;刑罚者,捍刃之甲胄也。若德教治狡暴,犹以黼黻御剡锋也;以刑罚施平世,是以甲胄升庙堂也。故仁者养物之器,刑者惩非之具,我欲利之,而彼欲害之,加仁无悛,非刑不止。刑为仁佐,于是可知也。”意思大致如下:“德教就像绣着花纹的祭祀礼服,而刑罚就等同于抵挡刀剑的盔甲。用德教去整治奸狡凶残的人,就像用礼服去防御锐利的刀锋;在太平盛世实施刑罚,如同穿着盔甲上朝。因此说,仁德是教化民众的工具,刑罚是惩治非法之徒的武器。我想施利于他,而别人却想加害于他,使用德治却不知悔改,不用刑罚就不肯罢休。由此可以明白刑罚是仁德的辅助。”意识到“妖道”对社会的严重危害,葛洪认为,想要让他们在社会上销声匿迹,君王就应该制定出比现实更为严酷的刑法,一旦有人触犯,无论轻重,都应加以法办,严惩不贷;拘捕那些不肯停止活动的巫祝,格杀勿论,一个都不赦免,采取公开执行的方式,明示于众。
不过,葛洪在强调使用刑罚必要性的时候,也注意到惩罚施用的限度,此即葛洪多次提到的“义”。他认为,就像赏赐的关键在于因功而赏,惩罚的可贵之处在于量罪而罚。在一个家庭里,废除了鞭打的责罚,奴仆们就会懈怠懒惰,在一个国家里,如果停止了法律制裁,君王的威信就无从建立,老百姓也很难生出对君上的敬爱之情。
葛洪的同时代人,有人认为葛洪严格贡举、采取禁止为官的惩罚苛刻而沉重,会使畏惧的人过多。再说,缰绳勒得太紧,鞭打过于频繁,是古圣贤伯乐不为之事。严密的防范、严厉的刑罚,是行仁德之政者认为羞耻的事情。对此,葛洪在《用刑》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追求宽宏、容忍污垢的政策,可以用来驾驭敦厚朴实的百姓,但不能拯救衰败颓丧的趋势。仅仅注重仁德,就好比虎狼近在眼前,不挥举刀剑,而是弹琴诵诗,这不是在自我保护;大火烧着了房子,不飞奔着去灭火,而是谦恭有礼地走来走去,火不会自行熄灭;如果和那些一心只因贪欲出卖对策的人谈行施仁德之策,就如同和盗跖谈论捕捉盗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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