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札记》是苏炜的散文集,在《耶鲁札记》这部散文集中,有很多生活的感悟和真知灼见。本书共分五辑。第一辑《耶鲁之晨》是写的在耶鲁的所见所闻。第二辑《岁月之流》回忆的是作者年轻时的岁月。第三辑《甘泉之辨》是作者写大型歌剧《岁月甘泉》的幕后点滴,《岁月甘泉》曾经在中国大陆各个歌剧院上演。第四辑《天地之门》是作者这些年游历祖国大江南北的感受。第五辑《夏虫之见》是作者为各位文坛师友写的怀旧评论文章。作者文笔洗练,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然的敬仰,对人文的追寻。
作者在对过往的岁月人事的回忆和感悟中,回望、注目、审视,自问、设问、追问,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与冲击中,回溯、求索、积淀。从人生历练到治学、处世之道,再到文学、艺术、各种人文感悟等,他的文字,内敛通达而不失张力,总是带着一种饱满的情绪,同时又透着一种思想的力量。
苏炜,笔名阿苍。中国大陆旅美作家、文学批评家。1953年生于广州。1978年进入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洛杉矶加州大学文学硕士,并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中心担任过研究助理。1986年只身绕道欧洲回国工作,任职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1990年定居美国,先后访学于芝加哥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现为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高级讲师、东亚系中文部负责人。
岁月·行旅00
岁月·行旅——《耶鲁札记》自序
雪满千山行独夜,声喧九域守荒晨。
——《甲子杂咏·三》仿佛是人世万千因缘里的一次偶遇——这本书,以“耶鲁札记”命名,却一个不小心,又触碰到一道人生与哲学的大哉问了。
“行旅”,即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确是中西哲学、宗教与科学的一个终极性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据闻,墨西哥国家博物馆门前,就刻着这么一道铭文:“人啊,你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其实,我们最熟悉又最古老的名句,来自唐代大诗人李白:“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李白此言,却又源自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可见,“行旅”之谓,微言大义,其涵括天地人生、烁砺古今中西的非凡分量了。
耶鲁,确是我迄今整整一甲子的人生行旅中,一个最重要的驿站。同时,也是命运赐予我的一张最平静的书桌,一方最辽旷的舞台和一个最温煦的港湾。滚滚红尘,茫茫逆旅,于万水千山之外,百千劫遇之间,耶鲁何以选择了你?你何以结缘于耶鲁?——以“耶鲁札记”为题,说白了,正是想向自己提出诘问、也想向读者剖白: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用当下时语,“耶鲁”,确是一个“吸引眼球”的名字。本书以“耶鲁”入题,除了为着成为数年前同在凤凰集团出版的《走进耶鲁》的兄弟篇之外,确实也与作者多年任教耶鲁的身份紧密相关。不经意一算,笔者在耶鲁的讲坛生涯,将近二十年了。但本书中关于耶鲁有关的篇什,主要的并不是关于耶鲁的历史沿革或者一般的见闻轶事;更多的,其实是自己在耶鲁的日常履痕中的即兴感悟。其牵扯着我的“耶鲁思绪”的,反而是大洋相隔的万里之外的故乡故土上,那些或者令人忧心如焚或者只能冷眼默对的现实关怀和社会寄托吧。
日常在课堂上、闲谈中,每当向学生和友人随意言及自己的来历故事,他们常常都会惊诧连连:哇,你好像是从一部好莱坞剧情片里走出来的主角哩!见你总是这么一副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看不出你的人生道路上,曾经有过这么多的跌宕、坎坷呀!那么多的汗泪悲欢、血火遭际,你是怎么活过来、走过来的?本书,恐怕很难编撰成一本自传式的人生故事。虽然胡适先生还在步入壮年的时候就写了自传体的《四十自述》,并且以史学家的睿智,终其一生都在倡言“自传的写作”,积极劝说身边长者写自传,及时为历史留下第一手的鲜活资料。以此为由,已经有不少友人一再提醒我:你们都属于经历过大时代大风潮的人,记忆是会不断流失和走样的,应该及早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记录。本书第二辑收入的岁月追忆断片,可算是对这一善意提醒的一个不够严谨的回应,也是对“你从哪里来”的问询的一种不成形的答案吧。
教书的人常常都会这么说:讲台其实也是舞台。一上台就不能“欺场”,必须全身心投入。所以,“戏比天大”,乃演戏人对舞台的敬仰;本书开篇的“教书比天大”,则表述了笔者对教学讲坛和“耶鲁精神”的另一种景仰之情。书中篇什中提到的耶鲁教坛趣事和校园故事,可算是自己在耶鲁这一方人生舞台上的点滴行迹与思见感悟吧。可是,笔者也万万没想到,耶鲁,竟然会真的把自己推向生命中一个真实的舞台——近几年的生活中,自己真的要时时与舞台打交道,不时要在华夏、海外各地的舞台上留下具体的足迹履痕,说起来也可算是“匪夷所思”。本书第三辑收入的关于交响叙事合唱——知青组歌《岁月甘泉》的一组文字,就是笔者“一个不小心”成就出来的一段舞台奇缘。又因为耶鲁乐队两位著名指挥的青睐和“加持”,使得这个本来于作词人和作曲者都算是“无心插柳”之作,几年间忽然绿树成荫,在海、内外诸般舞台——从坊间、院校到殿堂级的舞台上都盛演连年,而因之引发热烈反响和不少争议,成为自己耶鲁札记中一个不得不认真面对的“生命事件”。或者干脆这么说:《岁月甘泉》已成为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一段重要话题,需要不“欺场”、不弄巧地去真实面对。所以,我不揣冒昧在本书中留下了这些具有争议色彩的文字,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行旅留下一道特异的风景。“文革”和“知青运动”的历史话题,牵扯的方方面面巨大而复杂,本专辑的文辞很难具体尽述,却只是给出了几个基本的情绪取向和思考维度。其间的甘苦百味,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恐怕就是身在其境之人,才能深切体味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几十年的笔耕生涯让我深知:为文之难,一如为人;或者说,为人之道,亦一如为文。我是相信“文如其人”之说的。我从不讳言自己偏爱“有温度的文字”。正如自己心仪的行事为人之道,是需要火光烛照、同时也需要释放温热一样。我甚至为这个“温热”的话题,与某一二位知名文友发生过正面的碰撞——我写不出那种“一‘酷’到底”的文字,也不善于以过于谐谑与“cynical”(玩世)的文辞去表述自己的人生感受。因为没有了人生根底和字行深处的那点“火光”和“温热”,我甚至找不到自己为文的基本动力。我以为欠缺“地气”“血气”与“金石气”,始终是当代汉语文学的硬伤。虽然,“温热”并不意味着“酸的馒头”(sentimental,感伤,滥情),也并不等同于缺钙少铁的温情主义的面世态度。“赋到沧桑句自工。”我深信,以人生历练与感悟为底蕴的文字,“温热”及其质感、质地,会自在其中。这,或许是我对本书中自己在文字中有所着力之处的一种“夫子自道”吧。
本文开篇之首所引的诗句,为自己近年另一个文字着力的处所——对中国古典诗词的重新学习,我以为是当今汉语文字工作者的另一个业内修行课题。本书的《“练摊儿”小札序》记述了其中的因由故事。因之,我特意在本书散文化的叙述语境中,不时插入自己近期的诗词习作,算是给读者的阅读多增加一道风景,也是向诸位方家、同行抛砖引玉并乞请赐教吧。
——是为序。
二一三年十二月二十日写于耶鲁澄斋—康州衮雪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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