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孔雀说话》敏锐捕捉了传统文化在当下语境、时代变迁中的断裂与疑难,现代多元文化被驳杂生活裹挟的流荡与浮躁,以审视的眼光,悲悯的情怀,书写了社会转型期世人的微妙心态与精神处境。
《与孔雀说话》:
董仙姑说这是命里该有的,有了这个符,不出半个月就能化解掉……”母亲的灰白头发还带着沐风急走的痕迹,显得有些凌乱,我埋下头往嘴里填饭,想想,抬起头。“还是五十元吧,我等下拿给你。”母亲愣一下说:“不用不用。…‘妈忘了,不是说这钱须得自己出,才叫诚心吗?”母亲不再说什么。
董仙姑原是母亲老家的村妇女主任,计划生育抓得紧的年月,家家怕她登门,却又不敢得罪她,村里一帮妇女由她随叫随到,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年纪大了,被更年轻的妇女主任顶下来,闲在家里,身边再无人环绕,便开始小病不断,四处寻药方拜菩萨,身体就是不得清爽。一天,她在自家堂屋里忽然满地打滚,翻白眼,吐白沫,似神志不清,待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我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从此便以“仙姑”自称了,放出言来,村里但凡女性,都得听她调遣,日日前来进香。若是不听,观世音菩萨发起威来就由得人自受了。慢慢的,村里一帮妇女又开始围着她打转。一旦有谁不听她的吩咐,她便破口大骂一通。这样的仙姑,在我看来,不过人间一小丑罢了。可我不能违拂母亲的好意,让那页黄纸继续在门楣上轻飘飘地晃荡,没几日,上面的红迹就淡去不见了。
学校依然没有消息来,我终于忍不住,给罗校长打了个电话。“赔偿协议签是签了啊……”听话音,我似能看见罗校长满脸疲惫的样子。“那我可以回来上班了吗?”我浑身一激灵。
“唉,这家人可真难对付,谈判过程是百转千回啊。到了,终于达成协议,赔偿十五万,可他们非逼着在协议上补充一条:将导致悲剧发生的语文老师开除出校。不加这一条就不签字……孟老师,你不要着急,我心里有数,现在事情刚刚解决,等过一阵子,对方淡忘了,你再回来上班。你不知道,他们到处找媒体,跑到教育局、市政府告状,弄得学校很被动……”我内心戚戚地挂断了电话。
那一天,我瘫软在床上,呆望着布满灰垢的屋顶。似乎,一切皆空。之前离乡背井七八年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泡影。还有父母那里,我怎么解释?口口声声不是我的错,可为什么学校要答应人家开除你?还有,何时可以回去上班也是个未知数。不是说这世间因果轮回吗,我未作恶为何遭此一劫?董仙姑说是命里所有,无法躲过的,真是这样吗?又比如李睿,难道他长到十三岁,生命的一切还未全然展开,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夜里因坠楼身亡吗?他本是我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可因为语文课上看似平常的几句话,就让我们的命运纠葛在一起成劫。人生何以有这许多莫名其妙之事,其中的玄机谁人能解?
母亲眼里的担忧压得我心里隐隐生痛,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身体五官不听使唤。“去见见芈神仙吧?”母亲说得小心翼翼。“什么芈神仙,又和那董仙姑一样,装神弄鬼来骗钱的吧?”我语调有点冲,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母亲垂着头半天没吭声。
“都说芈神仙很神的,一算一个准。”母亲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我烦躁又心疼。“再准又能怎样,活人还能干预到老天的意志,左右别人的命运?荒谬!”我一副不耐烦的腔调,故意不看母亲。
“怎么这么和你妈说话!还望你出去几年长劲了,结果还是这么个孬德行。”父亲一句话硬邦邦地戳过来,直戳进了我的心窝子。一股剧痛升起,我猛地蹿起身来。“孬德行怎么啦,也比你看了一辈子仓库强,要是你有一点点门路,我至于出去一个人闯荡吗。看看我那些同学,但凡父母有点能耐的,现在都混得人模狗样的,你以为我巴望这样啊……”
父亲将烟塞进嘴里,一阵猛抽。母亲不住地拿手抹眼泪。我心内一阵酸楚,转身走出了屋子。那天我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到深夜才回家,进屋就躺下了。母亲端碗进来搁在桌上,“伢,吃点吧,趁热。”说完,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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