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繁华都市巴黎,杜洛阿原是一个退役的下级军官,过着入不敷出的寒酸生活,偶然经昔日战友的引荐,进入报社,踏入上流社会,因为年轻英俊,又精明机灵,巧舌如簧,赢得了很多女性的青睐。他好色而□□,不择手段地猎取并利用一个又一个有钱有势的女性,在三年里飞黄腾达,获得了巨额财产和令人瞠目的社会地位。
这是一部具有尖锐的社会揭露性的作品,毫不留情地展现了极端的利己主义、新闻界的投机黑幕、政治人物的丑恶嘴脸、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当时□□对殖民地的敲诈掠夺、大金融集团的冷酷诡计等。
《俊友》明显突破了莫泊桑不触及重大政治问题与重要社会现象的一贯写法,揭示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时期政治经济的复杂现象,是19世纪末□□社会的一幅历史画卷。
居伊•德•莫泊桑 (Guy de Maupassant,1850—1893)
19世纪后半期□□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师从福楼拜。
1880年,因中篇小说《羊脂球》一举成名。其一生创作了350多篇中短篇小说,以及《人生》《俊友》《温泉》等6部长篇小说和3部游记。他的文学成就以短篇小说□为突出,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与契诃夫、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
他善于从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挖掘出生命和生活的本质意义与美学价值的内涵,侧重描摹人情世态,构思布□别具匠心。其小说题材丰富,语言简洁而优美,清晰而犀利。
李青崖(1886-1969)
名允,字戊如,号青崖,湖南湘阴人,出生于书香门第,仕宦之家。其祖父李辅燿,官浙江候补道,被称为“清末修塘□□人”,他思想开明,将李青崖送入震旦学院攻读法语。
1907年,李青崖考取官费,赴□□□列日大学理学院攻读采矿专业。留学期间,他对□□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同时选修文学课程。191□年学成归国后,先后在多所高校任教;为支持进步学生留法,曾在自家开办预备班,教授蔡和森、蔡畅、向警予等人学习法语。
19□1年,李青崖加入文学研究会,投入五四新文化运动,又在长沙组织湖光文学社。从此开始译介□□文学作品,并一生致力于这项事业。
李青崖堪称我国从法语原文翻译□□小说的□□人,对莫泊桑小说的翻译用功尤深,以二十余年心力,独自译出莫泊桑的所有作品。其他主要译著还有《包法利夫人》《饕餮的巴黎》《三个火枪手》《波纳尔之罪》等,为中国文坛与文学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
上卷 第二章(节选)
“请问管森林先生住在几楼?”
“四楼,门靠左手。”
看大门的人用一道和蔼的声音这样回答,其中是显出一种对于房客的敬意的。于是佐治·杜洛阿上楼了。
他有点感到拘束,胆怯,不甚自在。毕生□□次穿上燕尾服,全身的服装使他心里不安。他感到服装是不完备的:首先是鞋子,尽管自己素来考究脚上的穿着,所以鞋子的材料相当精致,然而究竟不是漆皮做的,怎能够和燕尾服相称;其次是衬衫,原来有的都破得相当厉害,想要在里面找一件比较好点的都不可能,因此当天早上他花四个半金法郎在百货公司买了一件新的,但是它的硬胸浆得太薄,穿了一天现在已经现出了好多皱纹。
此外呢,裤子过于大一点,显不出腿部的轮廓,像是缠着腿肚子,具有一种胡乱穿在身上的廉价旧衣的寒碜样子。仅仅那件燕尾服还算不坏,差不多恰好合得上他的腰身。
他从从容容在扶梯上走着,心跳得很快,脑子里正在发愁,那种受人耻笑的恐慌尤其使他困苦。后来,他忽然看见对面有一个身穿全套晚礼服的十足先生样的人正望着他。他和他的距离是非常之近的,于是杜洛阿不得不向后退了一两步,后来他发呆了:原来那正是他自己对着一座落地的穿衣镜照出来的像,因为它是装在二楼扶梯尽头的平地边的墙上的,把二楼的穿堂照出一道长的远景来。于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教他惊喜得跳了一下,他现在才判断自己的仪表比从前所猜想的高明。
因为在家里,他只有一面剃胡子的小镜子,所以他没有能够细看过自己的全身,而且,他先前只勉勉强强一段一段照着自身临时装束的时候,他夸大了自己的种种缺点,想起自己的可笑样子免不得心里发慌。
但是这一下陡然对着这座穿衣镜望见自己的时候,他竟没有认得出自己,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人,以为那是一个上流人,在刚刚望见的时候,他认为很像样,很出众。
现在他仔仔细细瞧着自己,承认全身真是令人满意的了。
于是他像演员们为了练习自己的表情动作一般来研究自己了。他微笑,他伸着手,他做着种种手势,他表现种种情感:惊讶,快乐,称赞,并且为了在太太们跟前表示殷勤,他考究种种微笑的程度和眼色的表情,使她们懂得有人对她们赞美和指望。
在扶梯上,一扇门开了。他害怕撞见了人,于是赶忙很快地再向上走,心里唯恐有什么被邀同席的客人看见了他那样一套装腔作势的行动。
走到三楼,他又望见了另一座穿衣镜,于是他提着慢步去看自己在镜子里经过的情形。他的模样在他眼里真的像是出众的。他走的姿态很好。于是他的心灵中间充塞了一种过度的自信力。具有这样一种仪表和他的成功的欲望,以及自认为有把握的决心和不受动摇的思想,他一定可以得到成绩。他竟想跑起来,用跳的步儿一直上到□后一层楼。可是走到四楼的穿衣镜跟前他又停住了,用一种被他练得很熟的动作卷着自己的髭须,揭开头上的帽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并且像他常做的样子一般低声慢气地说道:“这倒是一个好极了的新鲜搞法。”随后,伸手向着门铃,他拉铃了。
那扇门几乎立刻就开了,于是他面对着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用人,姿态大方,脸上刮得光光的,打扮得毫无缺点,使得杜洛阿重新又慌张起来,不懂得这种模糊的感触是从哪儿传到自己心上的:那也许是从他们衣裳裁剪好坏的一种无意中的比较来的。杜洛阿的外套一直是折好搭在胳膊上的,为的是怕给人看见外套上的油迹,现在这个脚穿漆皮浅鞋的用人接了他的外套,一面问道:
“我应当通报哪一位到了?”
后来他走到一个款待来宾的客厅里,在一幅掀起了的门帷子里边报了杜洛阿的姓名。
但是杜洛阿的腿忽然不济事了,他由于恐慌感到腿有点不听使唤,并且气急了。因为他这时快要在他所等候的、他所梦想的生活里提起□□步。但是他向前走了。一个金黄头发的少妇单独地站在一间大客厅里等候他,那里面灯火辉煌,而且像花房一样满是盆景。
他简直狼狈不堪了,干脆停住了脚步。这个微笑的太太是谁?随后他记起了管森林已经结了婚,于是想起这个出众的金黄头发俏皮妇人应当就是他朋友的妻子,他才镇定了自己的慌张。
他吞吞吐吐地说:
“太太,我是……”
这时候,她向他伸着手说道:
“我知道的,先生。沙勒对我说过昨天晚上遇见了您,又说约好了您今天和我们一块儿吃饭,这种聪明想法真教我很满意。”
他连耳朵都是绯红的了,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并且觉得自己正被人从头审查到脚,被人度量,被人评定。
他很想找几句托词,编造一种理由说明自己服装不整齐的缘故,但是他找不出一句话,而且也不敢牵到这个难题。
他在她指给他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了。这时候,他觉得这把椅子的柔软而有弹性的丝绒垫子在他身子底下缩拢来,觉得这件连靠背扶手都塞满着丝绵的可爱的家具正美妙地托着自己,他像是沉下去了,有所倚赖了,被人抱住了,因此他仿佛走到了一种新颖而有趣味的生活里,仿佛得到了一点儿甜美的东西,仿佛他□成了一个人物,仿佛他得到了救援。后来,他抬头望着那个始终对他注视的管森林太太。
她穿的是一件浅蓝的薄哔叽裙袍,它清楚地描出了她柔软的腰身和丰满的胸脯。
胳膊和脖子的肌肉,各自从袖口和领口的雪白蕾丝花边里伸在外边,头发呢,从顶门上覆下来,在脖子根略略卷起,形成一堆绒样的金黄轻云压着脖子。
杜洛阿在她的注视下稳定地坐着,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这情形使他记起了昨天夜里在牧人狂遇到的那个姑娘的注视。她的眼睛是灰色的,是属于一种形成异样表现的青灰色的,瘦瘦的鼻梁,腴润的嘴唇,略略显得有肉的腮颊,一张不甚匀称而有诱惑力的脸,满是聪明可爱的丰采。这种女性的脸儿上,每一条线都流露一点儿特别的诱惑力,仿佛都具有一种意义,它的每一种动作都像是说明着或者隐藏着一点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