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幽谷百合》里这样介绍女主角,冰清玉洁的德·摩索夫伯爵夫人夫家的家世:德·摩索夫伯爵是都兰省一个世家的代表人物,这个家族是从路易十一时代开始发迹的,他们的姓氏便意味着赐给他们荣誉的那段经历:这一家的先辈是绞刑架下的幸存者。原来摩索夫(Mortsauf)意为死里逃生。那段经历在《人间喜剧》的任何一卷里都找不到,好奇的读者应该去读收入《都兰趣话》的《国王路易十一的恶作剧》。《都兰趣话》是巴尔扎克用古法语写的一部故事集,原计划写一百篇,如《十日谈》,实际完成三十余篇。
路易十一在位时,朝廷长驻图尔。国王把情妇波佩蒂依夫人(这个姓氏意为好个洞眼,谑而近虐)安顿在城内一所小公馆里。那座房子有个阳台正对一名老处女的住所。老处女难免有些怪癖,国王和他的情妇常以窥看她的起居为乐。某天乃市场免税交易日,适逢国王下令绞死图尔城里一个年轻市民。那年轻人误把一个芳华已谢的贵族妇女认作青春少女,犯下强奸罪。此事其实不能算是坏事,那位贵夫人被误认为处女,堪称脸上有光。不过那年轻人发现误会后不该对她百般辱骂,怀疑她故意引他上当,抢了她一只镀金的银杯来抵偿自己刚才借给她的钱的利息。波佩蒂依夫人起念恶作剧,趁老处女在教堂祈祷的功夫,派人把那年轻市民从绞架上摘下来,抬进老处女家,放在她床上。老处女回家后,先是又惊又羞,然后动了仁爱之心,努力挨蹭揉搓死者的身体,盼他回阳。刽子手的活干得不地道,这浪荡子本没有绝气,居然复活了。一场恶作剧既然以喜剧收场,国王索性送个顺水人情,命他与老处女成亲。此人判过死刑,业经执行,从法律观点看他已在绞台上失去原来的姓氏,国王遂让他改姓摩索夫,从此开创了摩索夫家族。
这个故事颇不雅驯,行文时涉猥亵。其余三十几个故事,十有八九也讲男欢女爱之事,但到紧要关头或一笔带过,或借助滑稽的隐喻,未堕一般淫书的恶趣。如《阿寨的本堂神甫》讲神甫路遇村姑,邀她共骑一骡。骡身的颠簸促进血液的流动,双方都感到体内阵阵骚动最终化成隐秘的欲望。神甫误以为小妞情窦未开,既然牧师的职责是给羊羔晓谕道理,一路上少不了用语言点拨她。行到一座树林边上,小妞翻身下骡,朝林中最密处奔去。神甫追上前去,在一块芳草鲜美的林中空地赶上她。就在那里,他一字不差为她念诵弥撒经。两人都大大预支了本来留给他们在天堂里享用的快乐。好神甫着实用心开导她,他觉得这女学生的灵魂和皮肉一样听话,真是件活宝。叫他烦恼的是这地方离阿寨太近,他不得不缩短课程,而且重讲一遍也不容易办到。按他的本意,他很想与所有的教师一样重复讲过的内容。这里捎带着挖苦了普天下当教师的。
又如《弗朗索瓦一世节欲记》中,出名好色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当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西班牙查理五世的囚徒。看守他的队长早就想到法国朝廷中去谋求差使,以为只要为这位国王搞到一帖嫩肉膏药,就不愁日后荣华富贵。他把一名西班牙贵妇送进国王的囚室。但见她如冲出牢笼的母狮,风风火火扑来,直弄得国王的全身骨骼乃至骨髓都咔嚓作响,换一个人当下非送命不可。所幸这位贵人是铜浇铁铸的体格,兼之久旷,一味攻杀啃咬,浑然不觉自己也被啃咬。这场恶斗结束时,侯爵夫人丢盔卸甲,还以为自己遇上的对手本是魔鬼。事后,国王揶揄说,西班牙女人热情奔放,行事一点不含糊;不过在需要温柔体贴的场合她们不解节制,以致每得少许佳趣,他都要使出全身力气,简直像强奸;反之,法国女人手段高明,能使饮者越饮越渴,却永不知疲倦;若是与他的朝廷中的贵妇名媛周旋,那种柔情蜜意无与伦比,绝对用不上面包师揉面的功夫。
巴尔扎克与拉伯雷同为都兰省人,对这位乡先贤不胜仰慕。《默东的快乐神甫的布道词》讲拉伯雷如何调侃亨利二世的朝廷,结尾不啻一篇拉伯雷颂,不过仍然出之游戏笔墨。换一种风格,如用文学史教科书上一本正经、字斟句酌的措辞,《巨人传》的作者未必乐闻:弗朗索瓦·拉伯雷实为我国的无上光荣,他是有哲人风范的荷马,是智慧的王子。自从他的光明从地下升起,许多绝妙的故事便由他而生。偏生有人指责他仅以尖酸刻薄、刁蛮顽皮为能事。呸!这帮竟敢在他超凡绝俗的脑袋上拉屎撒尿的混蛋!至于对他提供的惠而不费的食物弃之不顾的人,愿他们的牙齿一辈子嚼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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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巴尔扎克(17991850), 十九世纪法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欧洲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一生共创作九十一部小说和随笔,总名为《人间喜剧》。其中代表作为《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等。
译者:
施康强(1942 )生于上海,一九六三年北京大学西语系法国语言文学系毕业,一九八一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系文学硕士毕业。现为中央编译局译审。除职务翻译外,译有(清)黎庶昌《西洋杂志》(中译法)、《萨特文论选》、巴尔扎克《都兰趣话》、阿兰《幸福散论》、雨果《巴黎圣母院》(合译)、布罗代尔《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合译)等。著有随笔集《都市的茶客》、《第二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