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内容包括:搬家;七十二本存折;老手表记;人间有味;活个高兴;老屋窗口;只要月亮还在天上;姥姥和季羡林是同学;记忆中的那碗汤圆;最好的月色我也曾看过;拣尽寒枝不肯栖;何以解忧,最好独游;我们有时间变老;舍得,舍不得;燃烧的蜡烛;读书与美丽;遍地应答等。
搬家
王蒙
我有许多次搬家的经历。
记得幼年时期曾经住在北京后海附近的大翔凤胡同,那是一个两进的院落,我们是租住的。我至今记得夏日去什刹海搭在水面上的店铺里吃肉末烧饼,喝荷叶粥,傍晚看着店工费劲地点燃煤气灯的情景。
后来家境每况愈下。我们住不起两进的院落了,便搬到北京西四北南魏儿胡同14号,住里院,外院住的是另一家。里院有一架藤萝,初夏开起红紫白相间的花朵。花朵很好看、很香,如脂如玉,藤萝架也很美。藤萝花还可以吃,把花洗净了,用白糖腌起来,然后做蒸饼的甜馅儿,好吃。
藤萝角长得很大。小时候我爱想的一个问题是:藤萝角有什么用?没有人能告诉我藤萝角的用途。我幼年时曾经有志于研究藤萝角的用途。我认定,像一柄柄匕首一样垂在藤萝架下的藤萝角,一定是有用的,关键是还没有人把它们的用场研究出来,而我,应该完成这个使命。
后来,我把这份使命感丢了,忘了。如果写检讨,说不定这是我在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选择失误。好好地研究一下藤萝角的用途,应该还是有用的。我也会因而多做出点实事来。
后来我们在西城报子胡同的一个地方住过,当年似乎是甲3号。那是人家房东的大院子后院的几问厢房。房无奇处,但后院似有几分“后花园”的意思:有假山,有几簇竹子,假山与竹子都破败了,年久失修,无人照管。可能是因为社会不安定,政局不安定,谁还有心管什么竹子、山石?但我似乎看到过小猫在山石上爬上爬下。我和几个小学同学也利用这地形玩过亘古长青的打仗游戏。晚上,我欣赏过窗户纸上映出的竹叶的阴影。我那个时候又有志于画国画,还买过《芥子园画谱》。后来又忘了学画,这又是一件该叹息的事了。
我还住过受壁胡同18号、小绒线胡同27号,等等。
1963年年底,我来了一次大搬家,搬到新疆。一到乌鲁木齐,我就被接到了文联家属院。天寒地冻,冰封雪掩,从外面看房子一片土黄,黄土墙、黄泥顶子,更像乡下的房子。进屋以后还不错,刷得白净,烧(火墙)得暖和,只有窗玻璃上结满了不知比玻璃本身厚几倍的冰花,使窗户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水晶体的半透明状。隔着这样的窗户望出去,一切都看得见,一切又是变形与错位的,好一扇富有现代感的窗子!为什么房里生着温暖的火灶、火墙,但窗上的冰花都不融化呢?主要是因为窗外太冷了,零下20多摄氏度。我这才明白因纽特人用冰造房子,而房内温暖如春的道理。这是我第一遭住单位的家属院。
不久,我搬到妻子所在的乌鲁木齐的一所中学里,为了她上班更方便,也因为那边是三间房。一家占三间房,这简直阔绰得不可思议。搬进去我们才发现了缺点,原来那房的地面是土地,没有地板,不是水泥地,也没有铺砖。土地起土,卧室的地还发出一股强烈的尿臊味,此前住这房子的人家一定有小孩子就地小便。我始终觉得值得一忆一笑一叹的是,我们决定搬家的时候,竞还不懂得需要看一看新居的地面是什么样的,竞不懂得地面状况是挑选房子的标准之一。我们曾经多么天真呀!人总能够自我安慰的,想到幼稚天真就想到了纯洁可爱,对自己曾经的傻瓜行为依依不舍。那时候,我们已是而立之龄了呢。
1965年,我去了伊犁,先住在一间办公室里,顶棚和地面都镶着木板,只是木板已经破旧,漆面已经剥离脱落,走这种破地板比走土地还容易崴脚。3个月后,我搬入新落成的教工宿舍。由于房子入冬才建好,潮气大,一点火,屋里就水汽氤氲,谷草味很浓。又由于麦子打得不干净,麦秸里混着麦粒,和成泥抹在墙上,一升温,麦子便纷纷发芽,墙上居然长出一根根绿麦苗。当然,它们长不成小麦,虽然我以开玩笑的方式向农民朋友称之为“我的试验田”。这些经历我写在一篇小说里了,也算是文学效应吧。
我在伊宁市搬过多次家。每次搬家都是用俄式的四轮马车,大体上两车搬完,一车拉家具、行李,一车拉煤、柴、破烂。那时的家当确实很少,符合“轻装前进”的原则。
再以后,我又从伊犁搬到乌鲁木齐。为修房子,我又临时搬到充满药品气味的化学实验室。“化学屋”的好处是夏天不进蚊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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