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分为四篇,包括典故传说、进士之乡、水利命脉、富美奎湖。具体包括情雁墩;莲姑墩;奎潭湖传说;奎湖龙舟会;银盘钿星奎潭湖;梅村与“水泊梅山奎湖街”;张进士移亭改塔;娘娘鞋;五殇坟的传说等。
早就知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句老话,却并不懂得长辈们时常挂在嘴边的深意。农家子弟的家教,多为口传身授,有时靠的就是本地数不清的俗谚、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往往先从父母乡贤不经意的闲谈中反复听闻,烂熟于心,走上社会再独自慢慢反刍,一辈子历事做人,翻来覆去随意取用,宛若锦囊。
我们圩乡人的命根子栽在洼地上,注定要和水厮磨终生。以水为友,亦与水为敌;尊水为师,且敬水如神。生活日常须臾离不开水,也把那点浑然不觉的哲思与信仰投入其中。这才懂得如何将灾难与贫困当作福分和财富,把七灾八难捋顺,祸福等闲,宠辱不惊,就像我所敬重的那些梓亲手足。
记得四十年前,我在安徽师范大学读书,周末回家途中到奎潭湖搭车,恰巧同外出打工的邻村发小朱大哥邂逅。一番简谈,颇有感触,当夜灯下草记数行打油诗,至今还能依稀回忆几句:“家无隔年粮,清水泡欢团。大哥出乡关,行囊空荡荡。一身破衣裳,赤脚到奎潭。湖水白茫茫,传说有龙王……”毕业归队后,出于敝帚自珍,每翻看旧墨读到此处,便心事重重,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出乡关”时的一丝丝酸涩……我对于故乡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两条:物质上的贫穷与饥饿,精神上的富足和充实。这两条都和水密切相关。
圩乡水大灾多,不积财,老年间家家一贫如洗,过去当地的“富人”,也都是牙缝里抠出来的“铁算盘”,日子过得比外乡名副其实的富人不知要穷酸多少倍。而生活中的圩乡人,张嘴说话,都是满腹经纶的架势,就算一字不识的庄稼汉,也能谈论天理人伦、出口成章。这同样是因为朝朝水漫金山,生活不得安定,历事杂多殊异,不知不觉见识丰富起来。各种俚俗说道,在我还被称为“小把戏”的时代,就时不时地被满耳朵灌输。
我们这茬人,不幸读书少,但凭借故乡这些碎片化的精神赠予,偶尔也会让人高看一眼。那些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无不带有乡土的温度,散发着“圩水”清香。它们大多得自田间地头,或家人围坐煤油灯下的夜话,总会弥漫着讲述时的情境,温暖在心头,成为游子排遣思乡念亲寂寞情感的特效良药。
高飞和蒋闽平先生主编的这部《奎潭湖的传说》中,让我刻骨铭心的一篇,要数《五殇坟的传说》,因其事发地同我祖居的新塘岔许村隔塘相望。那座长满巴根草的荒坟,一直让我好奇。小时候但凡经过此地,我总要驻足片刻。我难以想象埋骨在此的兄弟五人,为抢修圩堤居然用硕大的斛桶挑土,直至吐血殒命。这样的治水英雄,无法不让人肃然起敬。我曾以童年的天真向祖父和父亲讨教用斛桶挑土的可能性。他们告诉我,古人善用“气势”获得超乎想象的神力,并以家乡“罗汉灯”堆“黑金花”“黄金花”时,一人扛得起上十人的“神角”加以佐证。我在将信将疑中选择相信,相信“气势”这种超能力的存在,相信老辈人“呱古报经”所传不虚,也相信世上无难事,一切皆有可能。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家乡那些奇妙的传说,看似虚妄,实有真意,只是多数人未必深解。比如,我从小就听说村后上新塘的“底”是“通”的,跟奎潭湖相连,所以枯水季节总有若干“泉眼”从不见干涸。新塘东接龙骨塘,龙骨塘又称“龙潭”,是常年深不见底的“龙穴”,相传与奎潭湖的“罪龙”亦有瓜葛。奎潭湖底通向东海龙宫,故林都圩乃至东塘圩、太丰圩所有深塘古井皆有“龙迹”。因此,仙酒坊的老酒之所以留得住诗仙李太白,就在于酿酒的古井连接着奎潭湖,井水相犯湖水,沾着“龙涎”仙气,成就琼浆玉液。传说中,我乡人都生活在“鳌鱼”背上。“鳌鱼”诞生于奎潭湖,后长成负载乡土的宽阔背脊,其“伸头喘息”“吐纳真气”尚需潜入奎潭湖……凡此种种,奎潭湖的“龙脉”确证无疑,湖滨“仙灵宜耕”也就可想而知。因水源不断,亦水患频仍,十年九灾中,只要有一季收成,“狗都不吃粥”,可见土地肥沃,滋养稻米。所以,我们的老祖宗对这块埋骨之地爱恨交加,就算再穷再苦再没好日子过,也舍不得离开。他们苦恋着一个“水”字,把全部精神情感托付于水,所有哲思、审美、信仰、神话传说、艺术创造,诸如古老的传统傩戏表演等,全是“无水不欢”。
我祖父年轻时爱唱目连戏,因身材高大魁伟,常在《目连救母》中扮演玉皇大帝。按照乡俗,演出时常有互动环节,即“玉帝”走下戏台,到全村各家巡视慰问。此时,家家户户都要备下一碗清水,由“玉帝”象征性地抿一口,余水举家分饮,以保家人全年消灾免祸、健康平安。水在我乡就是这样被视为至尊的祭品,灌注各种礼仪,成为人与神之间的通灵载体、可靠信物。
千百年间,故乡江河湖塘的“圩水”,永不疲倦地积淀下来,逐渐形成特殊的价值核心,成为乡土文化的标志,义无反顾地滋养着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群体,塑造出鲜明的人格品质。
第一,勇敢无畏,奋争自强。圩乡人常年面对大水,一向以“狠”和“野”著称,骨子里征服欲望极强。他们喜欢称狠、斗狠、服狠,勇于对决、抗争,执着、倔强“不服奋”,并且遇险无畏,敢打头阵,普遍怀有英雄情结。
第二,勤苦隐忍,委曲求全。恶劣的生存环境迫使圩乡人勤劳忍耐、不屈不挠,“肯吃苦中苦,能为人下人”。他们惯于起早贪黑谋营生,信奉“鸡叫头遍起身,念书当状元,做田当财主”,“天亮出门,生意保本”,“太阳出山下床,笃定是叫花子相”。正牌“圩佬”,“有碗水就能活三天”,“筷子掇酱油也干三碗饭”。
高飞,1954年生,中国共产党党员,大专文化,当过兵,教过书,后长期在乡镇从事基层工作。热爱地方历史文化,牵头自筹资金出版《仙坊乡志》,主编《许镇史话》,名誉主编《一抹乡愁黄墓渡》《奎湖泛月》,编辑《疑趣杂录》等。芜湖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奎潭湖的传说民间文学)代表性传承人。
蒋闽平,1942年生,中国共产党党员,长期从事乡镇群众文化工作。曾担任许镇镇老年学校校刊《奎潭秋韵》主编,与梁明生合编《奎湖泛月》。爱好诗词,曾任芜湖诗词学会副会长,出版专集并指导他人出版诗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