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孙犁》讲述孙犁是当代文学中一个独特的存在。《百年孙犁》讲述孙犁生前身后,固然有各种名号加诸其身,孙犁依然只是自己。孙犁的独特,不在于狷介,不在于浪漫,而在于平实,在于真气逼人。孙犁反复谈到“真”,从做人到作文,在最后的《曲终集》中,孙犁坦承:“大家都希望作家说真话,其实也很难。”“我以为真话,也应该是根据真理说话。真理就是公理,也可说是天理。有了公理,说真话就容易了。”孙犁的文字,都是从自己的切身体验中生发,就像老农躬耕于田间,汗水落地,庄稼长出。大真大美,归于自然。越是普通的读者,越是感到亲切,越是能体味出孙犁文字的真味,成为孙犁的知音。这就是大道低回。
《百年孙犁》所选,大体分为两类,一是亲属、战友、同事、后学关于先生的回忆,一是专家、读者阅读先生作品的感受。选文不论作者,只求莫悖了先生的精神。这些平实的文字,好像藏有无量的层次。时间的磨洗,只能透露出内存的丰赡和隐秘,益增其魅力。
孙晓玲 摇曳秋风遗念长
张璇 忆姥爷
陈季衡 深切怀念我的老师孙犁同志
勉思 半世纪战友情
孙五川 我所认识的孙犁
克明 孙犁和故乡
徐光耀 纯粹的人纯粹的作家
冉淮舟 孙犁:一九六二
耿文专 贵相知心——孙犁与鲁藜的友情
石坚 悠悠岁月依依情——我相识孙犁62年
李夫 孙犁同志,您走好
李牧 歌秋天的回忆——记孙犁
滕云 最后七天——《孙犁十四章》节选
侯军 大贤门下立雪迟
宋安娜 大师的手
宋曙光 忆前辈孙犁
孙秀华 孙犁教我做编辑
张金池 风范永存——悼念孙犁先生
葛瑞娥 记孙犁先生二三事
孙桂龙 我的友邻孙犁爷爷
从维熙 荷香深处祭文魂
邓友梅 恭送孙犁师长
贾平凹 孙犁论(外一章)
铁凝怀 念孙犁先生
李屏锦 怀念孙犁老人——关于他的随想录
吴泰昌 听孙犁长谈前后
姜德明 爱情滋味
郭志刚 岁月之恋——我的怀念
彭荆风 看望孙犁先生
肖复兴 忧郁的孙犁先生
卫建民 犁歌远逝荷香乾坤——敬悼孙犁同志
杨栋 怀念孙犁老师
万振环 一棵参天大树——忆孙犁同志
徐靖 记孙犁先生二三事
刘梦岚 近之如春——追忆孙犁同志
黄宏地 寂寞身后事——忆孙犁
单三娅 孙犁与《光明日报》的笔墨缘
林希 风范永存够
刘怀章 无尽的思念
王家斌 文坛巨擘双星会
金梅 孙犁诗文中的草木虫鸟——写在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际
郑法清 怀念孙犁同志
张雪杉 孙犁先生二三事
李华敏 老人的歌
纪芸 孙犁晚年生活逸事
孙柏昌 永远的仰望
刘运峰 乡贤和偶像——忆孙犁先生
黄秋耘 关于孙犁作品的片断感想
阎纲 “多年的经验”与“50年”大限——作于孙犁逝世10周年
李敬泽 近半个世纪,两个孙犁
杨振喜 孙犁与柳宗元——兼谈孙犁对创作心理学的研究
石舒清 日记里的孙犁
阎庆生 论孙犁“边缘生存”的人生哲学
杨闻宇 神交不朽
孙郁 布衣孙犁
史航 致孙犁先生
赵长青 孙犁与邢海潮
文彦群 孙犁不是“毛边党”
张丙辛 孙犁与书法
谢大光 百年孙犁编选后记
摇曳秋风遗念长 孙晓玲 一落黄泉两渺茫,魂魄当念旧家乡。
三沽烟水笼残梦,廿年嚣尘压素妆。
秀质曾同兰菊茂,慧心常映星月光。
老屋榆柳今尚在,摇曳秋风遗念长。
父亲这首旧体诗《题亡人遗照》(即《悼内子》),写于1970年 10月26日下午,距我母亲去世仅半年时间,充满赞美的怀念,寄托了父亲飞鸿失伴后的不尽哀思。
母亲叫王小丽,这个名字还是进城后为上街道“ 识字班”父亲给她起的。她是与父亲同县的一个普通而又有着传统美德的农村妇女,二十一岁时嫁给了正在保定读书的父亲,六十一岁时悲惨地逝于血雨腥风的“文革”之中。印象中的母亲,稍圆的脸盘儿、双眼皮大眼睛,宽脑门儿白净皮肤中等个头儿,待人亲切乡音极浓。她总是穿得素素净净的,是家做的那种偏襟布衣,鞋也总是自己纳底儿做。虽然没有上过学,可她记忆力不错,语言特别丰富,民谣乡谚经她说出来,一串儿一串儿地既押韵上口又风趣生动,我到现在还能背出十来段儿,像什么“有爹有娘仙桃果,没爹没娘风落梨”、“有享不了的福,没受不了的罪 ”、“腰里揣着一文钱你想花十文棍,给你个老母猪也不够你胡打混 ”等等。可以说我的启蒙教育,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这些带有“警世性”的“土语村言”中获得的。
我们几个孩子还在上学的时候,父亲就极其严肃地教育过我们:“从小我对你们没尽过什么责任,你娘把你们拉扯大可不容易,你们都要记着!” 父亲语重心长的话字字千钧。我们都知道,自从大哥普不幸夭亡后,四个孩子无论哪个头疼脑热,母亲都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农屋土炕上伴着用棉花捻儿自制的小油灯,走来走去地彻夜不眠,直到捂出汗、退了烧,才会放下紧绷的心。母亲就是靠着这种执著、这种坚忍、这种无私的爱,在战乱离别中,在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抚育大了我们,令我们终生感恩,春晖难忘。
在父亲的《荷花淀》、《嘱咐》、《丈夫》中,我都看到了极其熟悉的举止身影。其中有些对话,仿佛“原封不动”就是母亲讲的。
我甚至这样想:如果没有我母亲这么善良质朴、柔婉多情和心灵美的妻子,也许就不会有《荷花淀》;如果没有我母亲对父亲无私的爱和倾力支持,父亲就不可能在延安的土窑洞里,使着劣质的笔,蘸着自制的墨水,在粗糙的草纸上,饱含激情、行云流水般地写出那些优美文字,就不可能连草稿也不打,自然而然“就那么写出来”诗样文章。父亲的文字中,固然有对人民战争的颂扬,固然有自身情操的内涵,固然有对冀中英雄妇女五体投地的敬佩,可一定也有对遥遥相盼千里之外妻子的思念,有对妻子绵绵的爱。
1942年中秋夜晚,父亲在山地阜平一挥而就写下了短篇小说《丈夫》,载于12月份的《晋察冀日报》。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曾亲口对韩映山说过,此文是以妻为“模特”的。1942 年,这个短篇获晋察冀边区文联鲁迅文艺第一季的季奖,那正是抗战最残酷最困难的阶段,冀中地区血与火的“五一大扫荡”就发生在这一时期。这也是父亲的作品第一次获奖。作为一名“抗战文艺老战士”,这次获奖对父亲而言,印象很深刻。
1970年4月15日,母亲带着无尽的牵挂离开了她挚爱的亲人。这给历经屈辱劫难的父亲,带来雪上加霜的打击。“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在几位好友的帮助下,办完丧事的父亲,独自一人躺在谪居的佟楼新闻里十四排小南屋的铁床上,呆呆地望着低矮的屋顶,望着墙上那带着铁棍儿的小窗,卧蚕眉紧锁。丹凤目含悲。他的嘴倔犟地紧闭着一言不发。往事历历,在脑海中闪现,妻关切的话语又响在耳边…… 就在这张单人铁床上,因白日遭受当众“坐飞机”被揪斗的奇耻大辱,是夜他鼓起勇气愤然触电自杀但被灯口弹了回来。事后他告诉妻,妻哆嗦着嘴唇满眼是泪:“咱不能死,咱还要活着,还看世界呢!”“这人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过来看高低!”是母亲的劝说、激励,帮助父亲活了下来。
就在这与两个年轻的疯子为邻的平房小屋,父亲与母亲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父亲偶尔回家取几件衣物、吃顿饭,就又得回去接受隔离审查,做那斯文扫地的“卫生”,写那写不出一行半句的“检讨”。交代那交代不出来的“反党”罪行,看那“触及灵魂”的 “革命行动”升级。但他们的两颗心无时无刻不在互相牵挂。只要父亲一进小屋。母亲马上就到对面砖搭的小厨房内,在煤球炉子上做碗挂面汤,端给满面霜侵的父亲。父亲暖暖肚肠对知冷知热的妻小声讲几句触目惊心的所见所闻,为老干部的遭遇愤愤不平:“这是要把国家搞成什么?!”为国家民族的命运深深担忧。别看父亲体质瘦弱,可他是非分明、疾恶如仇,铜枝铁干无媚骨,不管形势多么复杂、多么混乱,他头脑清醒不盲从,更不做违背良心良知的事情。所以母亲常说:“你这个人好拉横车。”意即不大随大流儿。在冰连地结的寒气“包围”中,在随处可见的鄙夷白眼 “扫射”下,患难与共、情德交融的夫妻情,温暖着两颗沧桑多难的心。那时,我大姐、二姐都已在父母的支持下,先后支援外地建设。哥哥因家中狭窄,也只好住在厂里。我和母亲睡在一张稍大的木床上,父亲偶尔回来就睡在靠小窗的铁床上。
父亲心爱的书,连柜子一块儿被抄走了,剩余的几件家具搬来前也贱价处理了。即使这样,屋里还是挤得几乎没有走道儿的地方。吃饭就在铁床上摆张小桌,切菜做饭也全在上面。
小南屋墙薄门陋,屋小炉大,里热外冷,母亲不幸又患了肺炎。我和哥哥用三轮车把她拉到医院央求了半天才住进去。记得父亲请了假,从郊区干校赶去看她。那是个白天,父亲穿得很旧,脸晒黑了,很瘦。脚上一双旧球鞋。看起来更像个农民。病房极大且嘈杂,挤着一圈儿十几个危重病人,父亲没地方坐,就一直贴着床边弯着腰和我母亲说话,宽慰着她。看得出,父亲一直强忍着酸楚,可母亲苍白憔悴的脸上漾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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